作为一部迪士尼自我革新的作品,动画《疯狂动物城》无疑是成功的。影片不再致力于刻画一劳永逸的浪漫爱情,而是延续了《无敌破坏王》、《超能陆战队》等影片通过构建完整世界观讲述故事的思路,将现实政治隐喻融入个体成长的童话叙事,营造出多维度解读空间。
《疯狂动物城》首先是一部关于个人成长的励志童话。主角朱迪兔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维护正义的都市警察,为实现这一目标,她要跨越两个障碍:一是要跳出“兔子不能做警察”的偏见怪圈,用实力证明自己;二是要适应从小镇农场向繁华都市迁移带来的心理波动,努力向现代性靠拢。从这点来看,影片的火车场景不仅是别出心裁的华彩段落,更是结构层面的一道分水岭,它在乡村与都市、学生与职场新人之间划出了清晰界限。从根本意义上讲,朱迪兔与《时尚女魔头》、《布鲁克林》等影片中的女主角并无不同,她们都是在具有明确指向性的现代大都市中完成自我蜕变,从青涩懵懂的社会新人成长为独立自主的时代女性,用自身励志故事,一次次验证着“成功梦”并不仅仅只是个梦。
带有励志色彩的成长故事之所以能够获得影迷持久喜爱,其原因便在于影片主角的所思所想能够带给观众强烈自我代入感,若以此分析朱迪兔进入动物城后的种种表现,那么无论是其初来乍到时的彷徨无措、面对压力时的苦闷无助,还是获得肯定后的喜笑颜开,都能让具有同样人生体验的观者产生情感共鸣。据此而言,朱迪兔比狐尼克更适合做第一主角,也是题中应有之义。
若论《疯狂动物城》最大的创新之处,无疑是那座充满政治隐喻的动物城。动物城是“动物园”与“乌托邦”的合体,它拥有完整的城市体系,大到各个区域划分、小到一辆车子的设计,无一不与各种动物的自然天性契合,四百余种体型不同、习性各异的动物,就这样被妥帖安置在城市各个角落,彼此相安无事、和谐共存。
然而,这座看似平等、包容、多元的现代化大都市,却处处存在偏见与歧视。兔子由于“胆小”不能做警察、狐狸因为“狡猾”不能被信任,两种动物就这样被贴上了标签,在人生选择上屡屡受限。而横亘在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之间的巨大鸿沟,也远非依靠几句“政治正确”的口号标语就能够逾越。食肉动物失踪案就似一颗石子,试出了波澜不惊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。朱迪兔与狐尼克这对探案组合,便是沿着这凶险的河道溯源而上,向观众展现了动物城铜墙铁壁的外表下岌岌可危的脆弱内核,而兔狐组合本身,也构成了一组“傲慢与偏见”的歧视链条,显示出不同物种间复杂难辨的关系线索。
动物城这名不副实的“乌托邦”,指涉的是现实世界中的族裔冲突与阶级偏见,隐藏在童话故事外壳之下的,是严肃深沉的政治寓言。在影片结尾处,由动物失踪案引发的一连串效应以绵羊副市长入狱告终,动物城又恢复了往日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,但动物之间的偏见是否真正消除殆尽,依然是一道见仁见智的开放式题目。
除了童话故事与政治隐喻,《疯狂动物城》的第三重意蕴包含在影片的冷峻底色之中。从整体上看,影片在绝大多数场景里都使用暖色调布景,但在冰川遭劫、雨林遇险、午夜古堡与废弃铁轨等桥段,影片色调却呈现出阴郁冰冷的风格,游离于温馨治愈的主题之外。
需要注意的是,这几个风格大变的桥段,其核心内容都与食肉动物失踪案相关,而兔狐搭档联手破案的故事,本身就颇有值得玩味之处。第一,兔狐搭档这对组合,结合了朱迪的耿直率真与尼克的世故机变,但其诞生之初却源于尼克逃税漏税的行为,在看似完美之余留下了灰色交易的影子;第二,在兔狐查案的每一个环节,他们依靠的都不是合理合法的正常渠道,而是熟人社会的关系法门,无论是树懒“闪电”、黑帮头子“大先生”还是绵羊副市长,他们之所以向兔狐提供信息,基于更多的是人情考量,而非法理依据,而狐尼克种种世俗智慧,更是屡次成为破案的关键,这对于一心追求正义的朱迪兔而言,实在是个讽刺;第三,在第一次破案之后,朱迪兔被绵羊推上了英雄警探的宝座,但朱迪兔并非《饥饿游戏》中的“嘲笑鸟”,她不具备向现状发起冲击的勇气,而只能纠结于具体案件的良心拷问,既无法洞悉狮子与绵羊之间的政治角力,也无法对警察局暴露出的监管漏洞加以警示,如果没有主角光环,朱迪很可能会成为绵羊副市长争夺权力的垫脚石。另外,在结尾演唱会上,尽管城市已恢复了往日荣光,但专卖盗版碟的黄鼠狼依然流窜在欢乐的人群中,而“大先生”也在白熊保镖护卫下安然做着黑帮教父,似乎在暗示动物城中仍然潜伏着为数众多的边缘力量。
从这个层面解读,《疯狂动物城》明显带有黑色电影气质,无论是阴郁气氛、悲凉调子还是晦暗模糊的案件本身,都暴露出动物城不为人知的黑暗面。
励志童话、政治隐喻、黑色气质,《疯狂动物城》的这三重属性看似大相径庭,但在深层意味上却又能够互相生发,互为表里,从而牵引出更为深广的探索空间,或许这才是这部影片的魅力所在,每一个观众,都能在电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动物乌托邦。
